汪雅臣:英雄喋血,未尽的壮歌
来源:【《党的生活》编辑部】



盛夏时节,哈尔滨烈士陵园暑气蒸腾,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,在汪雅臣(又名汪亚臣)将军的墓前铺出细碎的光影。墓碑上的黑色大字被晒得发烫,指尖抚过字间凹痕,触手便能感到一种温热的厚重——那是84年前,一个30岁的年轻人,用生命焐热的民族记忆。
此时,五常市雅臣路上绿树成荫,风掠过树叶,沙沙声仿佛应和着当年的枪声与呼喊。这条以英雄名字命名的长街,似乎仍奔涌着那段铁血烽烟的英雄史诗——80多年前,汪雅臣将军带领东北抗联第十军的战士们在这片土地穿梭,神出鬼没地打击日寇。
从伐木工人,到矢志抗日的热血青年;从绿林草莽,到骁勇善战的东北抗联将领,汪雅臣以一腔热血与忠勇,书写出一曲荡气回肠的抗日壮歌。

汪雅臣 资料图
从“胡子”到战士
1911年的山东蓬莱,回响着汪雅臣的啼哭声。这个贫寒家庭出生的孩子,成长之路似乎注定坎坷。年幼的他和亲人踏上“闯关东”之路,最终在五常县(今五常市,下同)落脚。一家人逃荒至此,辛辛苦苦搭建了一个家,却挡不住风雪,更挡不住地主的压迫——小时候的汪雅臣只念了一年私塾,就被迫辍学去放猪。猪崽拱着谷糠,汪雅臣的肚子却饿得咕咕响。
15岁那年,汪雅臣来到苇河的林子当伐木工,辛勤劳作换来的只是工头的皮鞭,脊背上道道血痕里,渗出的是底层人民喘不过气的苦。
那时的东北,乱得像一锅烧煳的粥。列强的铁蹄刚踏过没多久,土匪又像野草般冒出来,五常的“保胜”队便是其中一支。1928年,不堪忍受工头虐待的汪雅臣回到五常,不得已加入了“保胜”队。“保胜”队的驻地里,抢来的粮食堆成小山高,受害百姓的哭声却漫过山岗,为了生存,他不得不压住心里的不甘,任由匪首的淫威驱使。
突然传来的声声枪响打断了汪雅臣一年多的草莽生涯。东北军二十六旅三十四团来五常“剿匪”,“保胜”队顿作鸟兽散,汪雅臣成了俘虏,顺势换上了东北军的军装。当了兵的他,原以为这杆枪能保护老百姓,但淳朴的想法很快被九一八事变的炮声震碎——面对日寇的侵略,他所在的三十四团,竟然将枪举过头顶!
国民党反动政府的不抵抗政策、日寇的残酷暴行、东北人民的悲惨境遇……目睹这一切的汪雅臣手指节攥得发白。那些年被地主抽的鞭子、被工头虐待的痛苦、在土匪窝里听过的哭声,突然在脑子里一一炸开,在那个寒凉的秋夜,20岁的汪雅臣把牙齿咬得咯吱响。
“爹娘在地里刨食,不是让咱给日本人磕头的!”低吼混着怒火从他喉咙里喷出,像一簇火星落在干柴上。没过多久,他便带着几个弟兄携枪离队。枪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枪托撞在肩头的闷响,成了汪雅臣最早的战歌——那歌声里,有中国人骨子里的硬气,更有誓死不做亡国奴的决绝。
跋山涉水,历尽千辛万苦,汪雅臣等人终于回到五常,在东南山一带拉起队伍,报号“双龙”,举旗抗日。
此时,各地的各类武装云涌而起,“保胜”队也死灰复燃。强吞弱、大吃小的戏码,每天都在上演。为保存实力,也为了使更多的人投身抗日队伍,汪雅臣和弟兄们商量后,率部加入“保胜”队,并当上了“炮头”(土匪黑话中负责带兵作战的职务)。
不承想,“保胜”队首领匪性不改,肆意侵扰抢劫老百姓。汪雅臣曾多次相劝:“不要再抢老百姓的东西了,没有国家就没有我们的家……”可首领无动于衷,继续干着打家劫舍、糟蹋百姓的恶事。
无奈之下,汪雅臣联合手下几个兄弟,处决了首领。大家推举汪雅臣当上了新首领。
汪雅臣重新打出“双龙”的旗号——“打今儿个起,咱得换个活法,当个中国爷们儿,把劲儿都使到小鬼子头上!”
从地主的放猪小子到土匪的跟班,从东北军的大头兵到抗日的“双龙”,汪雅臣的身份换了又换,可那股子不甘受辱的骨气,早就在苦难里生了根,终于在民族危亡的时刻,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以五常东南山密林为巢,“双龙”的影子掠过金马川、向阳山、沙河子、山河屯等地,专挑日伪据点的软肋打。到了1933年年底,队伍已壮大到200多人,活动区域延展到双城、舒兰一带。
阴云遮不住,“双龙”即将冲破黑暗的天空。
从“双龙”到骁龙
心向光明的人,即使身处黑暗,抬头也是漫天星辰。
战斗的间隙,汪雅臣常听人说起赵尚志的队伍“专打鬼子,不扰百姓”,这让他很是佩服。
1934年年初,赵尚志在珠河县(今尚志市,下同)召集义勇军、山林队等召开联合会议并成立东北反日联合军司令部。不久,消息传来,汪雅臣仿而效之,召集五常、舒兰一带的反日山林队与爱国民众,前往本地的关帝庙会集。
700多个汉子挤在庙前,关公像前的香炉冒着浓烈的烟。汪雅臣站在供桌旁,带领大家共同宣誓反日,被推为“反满抗日救国义勇军”司令,随后率部在九十五顶子山区一带开展游击战争。
此后,每当汪雅臣听闻赵尚志打鬼子的事迹,他的手指便不知不觉攥成拳头——那是一种向往,像藤蔓攀着岩壁,非要摸到阳光不可。
终于,在珠河县黑龙宫,汪雅臣见到了赵尚志。晨光漫过铁匠铺的砧子,把两人的影子焊在一起。那天他们聊到日头偏西,汪雅臣对党的抗日主张有了朴素的认识。临走时,二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,聚成了一个更硬的拳头。
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,日伪军对抗日武装开展“大讨伐”。东北各地的抗日义勇军有的被打散,有的投降。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各路抗日武装,紧紧依靠人民群众,在战斗中发展壮大,逐渐变成了强大的抗日力量。这使汪雅臣更深刻地认识到,只有依靠中国共产党的领导,才有希望实现自己抗日救国的人生愿望。
1936年春,五常北部山区高丽营子的野花刚刚吐出新芽,党组织派人找到汪雅臣,准备接他到珠河共商大计。望着来人,汪雅臣眼里满是炽热——自去年赵尚志派人登上九十五顶子山时,他就坚定地“要求共产党领导”,而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。
此后,张兰生、冯仲云等人会见了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。说到激动处,汪雅臣猛地站起身,扯开衣襟露出旧疤,慷慨激昂地陈述“要求共产党领导”的理由。他的话带着粗粝的激昂,却掷地有声。
1936年春,经中共珠河中心县委研究决定,将汪雅臣部改编为东北人民革命军第八军,汪雅臣任军长。
东北人民革命军第八军第一面旗帜,就插在他当年举“双龙”旗的山岗上,风过时,猎猎作响。不久后,汪雅臣加入中国共产党,脱胎换骨的“双龙”很快变成了战场骁龙。
1936年夏,汪雅臣率部在舒兰活动时,得到一个重要情报:500多名日寇带着800多名伪军前来“讨伐”。汪雅臣立即组织部队,在敌人必经之地——朱旗屯(又名珠琪屯)上口子两侧高地设伏。
汪雅臣趴在山岗上,看到伪军鞋子踩出凌乱的脚印,突然灵机一动,命令部队放伪军过去,直到日军的钢盔在阳光下连成一片,才吼出那声“打”!
枪声震碎晨雾的瞬间,日寇像被收割的水稻一样,成片倒下去。伪军见势不妙,撒腿就跑。战斗中,汪雅臣腿部中弹,血顺着裤管渗进泥土,却仍坚持指挥战斗。一番激战过后,100多名日寇倒在血泊里,缴获的枪支堆成小山。
入秋的沙河子,枫叶红得像火。伤愈归来的汪雅臣派人去东大屯联系群众做饭,孟百户长表面上答应,暗地里跑去向日军守备队告密。孟百户长还没跑到日军守备队,就有老乡喘着粗气来报告:“鬼子要来了!”汪雅臣盯着小黑顶子山的密林,突然拍腿:“来都来了,得让他们带份‘礼’回去!”
当日军钻进埋伏圈,汪雅臣一声令下,子弹像长了眼睛,精准击中敌人。他回到东大屯后,立即处死了汉奸孟百户长,广大群众都拍手称快。
1936年冬,东北人民革命军第八军改编为东北抗联第十军,汪雅臣任军长。寒冬到来,当东北抗联第十军的旗帜在风雪里展开时,1000多名战士的喊号声震落了枝头的雪。汪雅臣骑着马,看着队伍像条长龙穿过五常、舒兰的山林,突然想起刚举旗时,队伍只有八九条枪——原来信念的种子,真能长成遮天蔽日的森林。

位于哈尔滨烈士陵园的汪雅臣将军之墓,在树木的掩映下,庄严肃穆 王宇萌/摄
从牺牲到永生
据不完全统计,在1933年至1940年的8年中,汪雅臣率领部队同日伪军进行大小战斗400余次,毙敌1000余人。
经年累月,汪雅臣所部何以长期坚持抗日战争?全凭汪雅臣把军民的心拧成了一股绳。
部队不断转移,经常断粮,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是常有的事儿,汪雅臣同战士们一起吃野菜、啃树皮充饥;部队缺医少药,他先后多次负伤,身上多处伤口化脓溃烂,但仍然坚持指挥部队,多次击退日伪军的进攻。
山区里都是穷苦人家,土坯房里的粮缸常年见底。汪雅臣刚拉起队伍时,就给战士们划了不骚扰群众的红线。部队的给养,靠的是从鬼子手里“夺”。伪森林警察的驻地、“集团部落”的仓库,成了他们的“粮仓”。
青黄不接时,战士们就在密营旁开荒种地,汪雅臣也同样卷着裤腿下田。而在部队缴获物资较多的时候,他们便将其分配给贫苦农民,老乡们都把他们当成自家人。
然而,随着斗争越来越残酷,抗日游击区逐渐成了冰封的孤岛。至1941年,仅剩数十人的东北抗联第十军,依然以五常县九十五顶子山为根据地,坚持抗日游击战争,给敌人以顽强的打击。日伪当局从各地调来了黑压压的军警、特务,“围剿”的铁桶越收越紧。
1941年1月29日,天刚蒙蒙亮,多次遭到日伪军袭击的东北抗联第十军战士,在宿营地临时用蒿草披盖的挡风棚子里缩着身子、跺着脚,冻得瑟瑟发抖。汪雅臣实在看不下去,只得同意大家拢火,烤一烤冻僵的身子。
这时,汉奸引着日伪军围了上来。岗哨枪声骤响时,日伪军的子弹已泼向营地。汪雅臣临危不惧,指挥副军长张忠喜抢占东面制高点。
张忠喜带着20多人刚冲上山坡,鬼子的机枪就扫射过来。枪声渐渐稀了,汪雅臣知道情况危急,提起枪带着警卫员便冲了过去。一阵弹雨扫来,警卫员赶紧扑倒汪雅臣,自己却倒在血泊里。汪雅臣左臂中弹,仍端枪射击,此时,一颗罪恶的子弹突然击中他的腹部,血如泉涌。汪雅臣怒目圆睁,忍着剧痛,双手刨着雪,滚动着身体滑下山坡,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。
敌人踩着他的血,抬着他去“请功”。一路上,汪雅臣痛骂日本侵略者,血珠顺着衣裤滴落,在雪原上缀成一串红梅,傲然不屈。
在抬往贾家沟的途中,30岁的汪雅臣永远闭上了眼睛,热血染红的雪地,成了他最后的战场。残暴的敌人将他的遗体拉到五常县城“示众”,并将其头颅割下藏匿。
“英雄不死、与世长存。”汪雅臣牺牲7年后,五常县民主政府在维修原日伪老监狱时,意外发现了将军的遗首。如今,将军的遗首在哈尔滨烈士陵园安葬,供后人缅怀。84年风雪已过,汪雅臣之名,早已超越一人之号,化作一曲未尽的壮歌。
(来源:《党的生活》2025年第8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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