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鸡娃”妈妈传递给我们的“好东西”

“上什么辅导班,就让她玩!”去年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《好东西》戳中了很多正在家庭教育中焦虑且迷茫的母亲们的心。影片中主角王铁梅是一位“不鸡娃”妈妈,女儿茉莉则是成长在爱与包容的环境中。墙面可以随便画,还会得到妈妈铁梅的大声夸赞;女儿登台表演时怯场,得到的不是妈妈的批评而是理解与鼓励,这些看上去“另类”的教育方式却让电影呈现了当代育儿中十分缺乏的松弛状态。
实际上,电影之中的母女故事很多是导演邵艺辉自己的亲身经历。拥有一位“不鸡娃”妈妈,让邵艺辉在成长道路上收获了自由的精神和独立的人格,而这也成为了她作品的重要品质。

但在如今竞争激烈的教育环境下,不断给孩子“打鸡血”,不断安排高强度学习的“鸡娃妈妈”越来越多,身边越来越稀少的“不鸡娃妈妈”成为了异类。究竟什么样才是良好的家庭教育,又该如何建立和谐而健康的母女/母子关系?
正如电影《好东西》中说道的,一切让你快乐的东西,都是好东西。在这个母亲节,让我们看看“不鸡娃”妈妈的故事,感受她们传递给我们的“好东西” 。
从“不卷学习”到“不催结婚”
三十年来一以贯之的“神仙妈妈”
“60后”的大力妈,是大力和大力朋友们眼中的“神仙家长”——从不催大力作业到不催大力结婚,三十年来一以贯之。
大力妈的教育理念源于她自己童年的经历。大力的姥爷是上世纪50年代的大专生,是全村出了名的能人,也是全村出名的爱孩子。
“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突然就不想读书了。大力姥爷没有责备我,而是高高兴兴地带我回老家干起了农活。在田间劳作没几天,我就累得想哭,想念课堂,喊着要回到学校,再也不厌学了。”从那之后,大力妈意识到,学习应该是主动的、有兴趣的,而不是被动的、被逼迫的。“这也成为了我教育大力的基础。”
“我和大力爸是大学同学,毕业不久就结婚有了大力,那时候虽然还没‘鸡娃’的概念,但是我们的同事和朋友也没闲着。”大力妈记得在大力小时候,隔壁邻居的女儿每天两小时的小提琴声从未断过,楼下邻居家的儿子参加奥数竞赛得了奖,大力爸领导的孩子考上了清华……大力一家居住的小区,是西部省会城市一家单位的家属院,这里的孩子们都很“卷”,而大力家的阳台上,却总晾着沾满泥巴的衣裤,女儿大力不是追蝴蝶蹭一身泥,就是数蚂蚁忘了回家。

家长会上,有老师找到大力妈痛心疾首:“这么聪明的孩子每次都只能考中等偏上,小心耽误了!”大力妈笑着应承,转身却伙同大力爸一起,带着女儿去黄河边捡石头打水漂。
大力妈说:“我家大力和传统认知中的小女孩不一样,活泼好动,坐不住,待不住。按照传统的教育方式,这样的孩子往往被认为是‘问题儿童’,但我们觉得要尊重孩子的天性,既然孩子好动,就让她动。”
在家庭分工上,大力爸负责消耗大力多余的体能,爬山下河逛公园,每周都安排,大力妈负责深度挖掘大力的潜力和兴趣。“她也试过舞蹈、绘画、乐器,都放弃了,直到有一天,她看着电视上的跆拳道比赛亮眼放光,我就带她去试课,结果孩子一点也没叫苦叫累,一路练到黑带。”

在大力妈和大力爸的培养下,大力最后考上了一所985高校,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,认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,后来也找到了一份能自食其力,并且让她深感热爱的工作。大力妈说:“孩子快乐健康是最重要的,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,就会有内驱力,即使没出什么大成绩,但一直稳扎稳打地往前走。”
“90后”的大力也面临被“催婚”的压力,但大力妈觉得无所谓,甚至还和大力爸一起,帮大力阻挡催婚的亲戚。最近,大力妈正盘算着和大力一起去追她们共同喜欢歌手的演唱会。
曾经深陷“鸡娃”旋涡
希望孩子按节奏慢慢成长
37岁的徐敏丽在南京一家外贸公司担任采购主管,女儿祘祘刚上一年级。和班里其他大多数孩子不同,祘祘并没有参加任何“学前衔接班”。开学的第一周,老师提醒家长“重视基础,别掉队”,班里众多家长赶忙把孩子送进补习班,徐敏丽却选择按兵不动。她并非不焦虑,刷小红书时,看到同龄孩子学奥数、练字帖、打打击乐,她也会心慌,但最终还是决定不随波逐流。
徐敏丽的育儿态度也并非一直如此从容。祘祘刚上幼儿园时,她也陷入“鸡娃”漩涡,把孩子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。周六学英语,周日学画画,平日晚上还要听绘本、练拼音。孩子每天像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,表面上看似充满活力,但内心却有些疲惫。
一次,周日准备出门上课时,祘祘突然站在门口说:“妈妈,我不想学任何东西了。”那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了徐敏丽的心里,让她开始反思,自己究竟是在为孩子好,还是仅仅在完成一份社会的期望清单。
于是,从中班起,徐敏丽逐步减少课程,最后只留下祘祘真心喜爱的舞蹈班。她不再急于给孩子灌输大量知识,而是让祘祘拥有更多生活空间,一起做饭、搭积木、种花。意外的是,祘祘并没有“退步”,反而变得更加专注。徐敏丽还记得一个细节:有一天晚上,祘祘独自坐在小书桌前画画,当她走过去时,祘祘说:“你不要打扰我,我在给我的花猫编一个故事。”那一刻,徐敏丽知道,孩子的脑海中,正逐步形成一个自由、鲜活、灿烂的世界。

小学开学后,祘祘的学习进度确实比其他孩子慢了一拍,拼音不如别人熟练,识字量也较少。但第一个学期结束时,她的语文成绩却名列班级前五。老师告诉徐敏丽,祘祘的表达能力非常强,写作总能融入自己对事物的观察,而且她是班上最能自我管理作业节奏的孩子之一。同时,徐敏丽惊喜发现女儿有自己的想法,并且愿意表达,她不怕问问题,也不怕说错话。
而对于徐敏丽来说,选择“不鸡娃”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改变。她曾把育儿视为一场比赛,总是处在焦虑和比较之中。但当她决定不再与他人竞争时,她开始更加关注自己与孩子的关系。母女俩可以在晚上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,周末则一起在小区里观察蚂蚁、拍摄花草。祘祘也变得更加愿意分享,回家路上的对话不再是“我考了几分”,而是“妈妈,你小时候怕黑吗?”
徐敏丽说,她更希望祘祘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竞争者。她希望孩子能够像一棵树一样,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成长,而不是在别人的标准下匆匆赶路。
与其“鸡”娃不如“鸡”自己
更注重孩子身心健康
2013年,儿子毛毛刚出生那会儿,柳女士的丈夫正在外国攻读博士学位,而她则成了家里“顶梁柱”,同时也成了家里的“卷王”,不仅要照顾刚出生的儿子,还要兼顾工作,同时还在准备注册会计师的考试。
“当时确实很辛苦,也很焦虑,但也很值得。”柳女士和丈夫看到过身边很多“鸡娃”案例,总觉得家长们把孩子逼得太辛苦,把孩子搞“呆”了。柳女士和丈夫抱定了与其“鸡”娃,不如“鸡”自己的家庭教育理念。“家长自己努力工作和学习,给孩子创造更宽松的环境,给他们更大的托举岂不是更好吗?”柳女士反问道。
伴随着这种育儿理念,柳女士也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“不鸡娃”妈妈。对自己,工作之余仍然不忘继续学习和深造;对儿子,不上辅导班是基本操作,做作业得吃过饭才开始,放学后的首要任务是玩耍和运动……
柳女士听过一个说法,说现在的人天天坐在房间里工作,大脑都特别发达,但小脑却萎缩了,主要原因是户外运动少了,甚至因此出现身体和心理疾病。柳女士给儿子毛毛的要求就是不管功课再多,每天都要去户外运动,要感受阳光雨露和微风,最好回家时儿子能大汗淋漓。
柳女士坦言,儿子在鼓楼区知名小学上学,而他们的家庭教育确实有点“另类”,为此她既不加入家委会,也不加入除班级通知群以外的任何群组,以此来减少外界干扰。
“中年人的教育焦虑,往往从家长群里的‘攀比接龙’开始。”同样是“不卷娃只卷自己”的张欢说,她在家长群里不会过度关注“鸡娃”讯息。
44岁张欢是厦门的一名导游,她最近开始“鸡”英文,重新拾起了英文书,准备报考英文导游证,想到以后可以接待来厦门旅游的外国游客。“免签政策全面放宽后团队特别多,又可以在本地工作,考试通过率很低,但我打算逼自己一把。”张欢说道。

晚饭后母女俩各自手捧英文教材,时而安静阅读做笔记,时而互考对方单词。在学习方面张欢从不逼迫孩子,而是更希望孩子通过自驱力进行主动学习,同时也通过“卷自己”,用言传身教方式影响孩子。
给女儿更多空间,倾听她的学习烦恼和生活琐事,张欢还和女儿一起讨论电影,分享梦想,甚至一起购买二次元周边。张欢始终认为,在每一个“不鸡娃”妈妈的背后,都会有着一个包容而松弛的家庭环境。
做一个人格清爽的“不鸡娃”妈妈
点评人:资深广播人、心理咨询师 文岚
“鸡娃妈妈”的出现一方面是因为教育竞争的大环境,一方面是来自于自远古时代那种埋藏在人类血液当中“优胜劣汰”的压力感,但这种压力感常常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所以“不鸡娃妈妈”很让我钦佩。她们是非常有觉悟的一批妈妈,有非常高的认知,她们知道做父母其实是需要学习的,她们也知道人生不只是一条窄路,人活着可以有多样化的生存状态。
在文岚心理俱乐部里,其实我做的最多的就是和父母们一起学习和成长,学习作为父母的使命是什么,孩子之于父母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。其实,孩子是独立于父母的一个存在,而我们作为父母只是帮助他们成为自己。
如果你出去旅游,你就会发现大自然当中的植物千奇百怪,又各有自己的样貌。你无法让水仙长成腊梅的样子,每一种植物都有它各自的美丽,各自的独特,所以父母非要把孩子都逼到一条路上,在一条路上争个高低,那不是很可笑吗?
非要让孩子改掉自己的特点,以此适应单一的评价和考核,其实是削足适履,那真是“活埋”了孩子!所以我觉得那些“不鸡娃”妈妈们,她们那个认知高度真的是让我觉得特别钦佩。
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曾奇峰老师说过,一些人他天生是父母,天生具备做父母的素质,这种父母就叫做“人格清爽型父母”。所谓人格清爽,就是不把自己的成功和自己的价值建立在孩子的成功和价值之上——你是你的,我是我的。我觉得,人格清爽型父母其实就是“不鸡娃”父母。
所以我虽然到50多岁了,但是我还在不断的学习和成长,就是要成为一个“不鸡娃”的妈妈,也成为一个“不鸡”自己的人。
新华日报·交汇点记者 范杰逊 李璞 张洁茹 孔婧